◎季氏篇
△季氏将伐颛臾章
问“焉用彼相”。曰:“看‘扶持’两字,恐只是相瞽者之义。旧见一人亦如此说。”又问“相夫子”之义。曰:“相,亦是赞相之义。瞽者之相,亦是如此。”□。
问:“集注,颛臾‘在鲁地七百里之中’,从孟子‘百里’之说,则鲁安得七百里之地?”曰:“七百里是礼记如此说,封周公曲阜之地七百里。如左传也有一同之说,某每常疑此处。若是百里,无此间龙溪漳浦县地,又如何做得侯国,如何又容得颛臾在其中?所谓‘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其势必不止于百里。然此处亦难考究,只得且依礼记恁地说。”宇。砥录云:“周礼国语皆说五百里。礼记说七百里。若如孟子说百里,则未若今之一邑,何以为国?又如何容得一个颛臾在肚里?”
问:“诸家多把‘虎兕’喻季氏,‘龟玉’喻公室,是否?”曰:“文义未有此意。且是答他‘二臣者皆不欲’之意。虎在山上,龟玉在他处,不干典守者事。今在柙中走了,在椟中毁了,便是典守者之过。上面冉求分疏,言‘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责他,以比典守者之过。此伐颛臾,实二子与谋之过。答问间方且随话恁地说,未说到季氏、公室处,不必又生枝蔓。”仲思问:“独责求,何也?”曰:“想他与谋较多,一向倒在他身上去,亦可知也。”宇。
问:“‘萧墙’,‘萧’字为义如何?”曰:“也不曾考究。但据旧说云,诸侯至屏内,当有肃敬之意,亦未知是否。”焘。
△益者三乐章
问“乐节礼乐”。曰:“此说得浅,只是去理会礼乐。理会得时,自是有益。”焘。
味道问“损者三乐”。曰:“惟宴乐最可畏,所谓‘宴安酖毒’是也。”时举。
问:“‘三者损益相反’。‘佚游则傲惰而恶闻善’,如何与‘乐道人之善’相反?”曰:“‘乐道人之善’,则心常汲汲于好善。若是佚游,则是放荡闲过了日子,虽所损稍轻,亦非是小害。”又问:“‘乐道人之害’,则有勉思企及之意。佚游,则一向懒惰,无向善之心。此所以见其相反。”曰:“三者如骄乐,只是放恣侈靡最害事。到得宴乐,便须狎近小人,疏远君子。”贺孙。
△侍于君子有三愆章
问:“‘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莫是未见事实否?”曰:“‘未见颜色’,是不能察言观色。”曰:“如此,则颜色是指所与言者。”曰:“向时范某每奏事,未尝看着圣容。时某人为宰相,云:‘此公必不久居此。’未几,果以言不行而去。人或问之。云:‘若看圣容,安能自尽其言?’自是说得好。但某思之,不如此。对人主言,也须看他意思是如何,或有至诚倾听之意,或不得已,貌为许可。自家这里也须察言观色,因而尽诱掖之方。不可泛然言之,使泛然受之而已。固是有一般小人,伺侯人主颜色,迎合趋凑,此自是大不好。但君子之察言观色,用心自不同耳。若论对人主要商量天下事,如何不看着颜色,只恁地说将去便了!”贺孙。
△君子有三戒章
或问君子三戒。曰:“血气虽有盛衰,君子常当随其偏处警戒,勿为血气所役也。”因论血气移人,曰:“疾病亦能移人。吕伯恭因病后读‘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有见,遂一意向这下来。”大雅。
问注引范氏说血气、志气之辨。曰:“到老而不屈者,此是志气。”时举。
问:“‘君子有三戒’章,谢曰:‘箪食豆羹,呼尔而与之,有所不就;蹴尔而与之,有所不屑。此非义心胜,血气壮故也。’恐是义心之胜,非血气之壮。谢又曰:‘万钟与不得则死,远矣。有不辨礼义而受之者,血气衰故也。’恐是不辨礼义则受,奚必血气之衰?”曰:“谢说只是伤急,阙三数字。当云:‘此非特义心自胜,亦血气之壮故也。’盖血气助得义心起来。人之血气衰时,则义心亦从而衰。夫子三戒,正为血气而言。”又问:“谢氏以血气为气质。”曰:“气,只是一个气。便浩然之气,也只是这个气,但只是以道义充养起来。及养得浩然,却又能配助义与道也。”必大。
△君子有三畏章
“畏天命”三字好。是理会得道理,便谨去做,不敢违,便是畏之也。如非礼勿视听言动,与夫戒慎恐惧,皆所以畏天命也。然亦须理会得天命是恁地,方得。焘。
问:“‘大人’,是指有位者言之否?”曰:“不止有位者,是指有位、有齿、有德者,皆谓之‘大人’。”问:“此三句,要紧都在‘畏天命’上。”曰:“然。才畏天命,自是于大人、圣言皆畏之。”问:“固是当先畏天命,但要紧又须是知得天命。天命即是天理。若不先知这道理,自是懵然,何由知其可畏?此小人所以无忌惮。”曰:“要紧全在知上。才知得,便自不容不畏。”问:“知有浅深。大抵才知些道理,到得做事有少差错,心也便惕然。这便见得不容于不畏。”曰:“知固有浅深。然就他浅深中,各自有天然不容已者。且如一件事是合如此,是不合如此,本自分晓。到临事又却不如此,道如此也不妨,如此也无害,又自做将去。这个是虽知之而不能行。然亦是知之未尽,知之未至,所以如此。圣人教人,于大学中劈初头便说一个格物、致知。‘物格而后知至’,最是要知得至。人有知不善之不当为,及临事又为之,只是知之未至。人知乌喙之杀人不可食,断然不食,是真知之也。知不善之不当为,而犹或为之,是特未能真知之也。所以未能真知者,缘于道理上只就外面理会得许多,里面却未理会得十分莹净,所以有此一点黑。这不是外面理会不得,只是里面骨子有些见未破。所以大学之教,使人即事即物,就外面看许多一一教周遍;又须就自家里面理会体验,教十分精切也。”贺孙。洛录云:“味道问:‘“畏天命”是个总头否?’曰:‘固是。人若不畏这个道理,以下事无缘会做得。’又问:‘若不知得这个道理,如何会畏?’曰:‘须是先知得,方会畏。但知得有浅深,工夫便随深浅做去。事事物物皆有个天命。若知得尽,自是无所不畏,惟恐走失了。’”
△君子有九思章
问“九思”。曰:“不是杂然而思。当这一件上,思这一件。”□。
或问“君子有九思”。曰:“公且道,色与貌,可以要得他温,要得他恭。若是视听,如何要得他聪明?”曰:“这只是意诚了,自会如此。”曰:“若如公说,都没些事了,便是圣人教人意思不如此。有物必有则。只一个物,自各家有个道理。况耳目之聪明得之于天,本来自合如此,只为私欲蔽惑而失其理。圣人教人,不是理会一件,其余自会好。须是逐一做工夫,更反复就心上看,方知得外面许多费整顿,元来病根都在这里。这见圣人教人,内外夹持起来,恁地积累成熟,便会无些子渗漏。如公所说意诚,便都无事。今有人自道心正了,外面任其箕踞无礼,是得不得?亦有人心下已自近正,外面视听举止自大段有病痛,公道如何视会明,听会聪?也只是就视听上理会。‘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如有一件可喜底物事在眼前,便要看他,这便被他蔽了。到这时节,须便知得有个义理,在所可喜,此物在所不当视。这便是见得道理,便是见得远,不蔽于眼前近底,故曰‘视远惟明’。有无益之言,无稽之言,与夫谄谀甘美之言;有仁义忠信之言。仁义忠信之言,须是将耳常常听着;那许多不好说话,须莫教他入耳,故曰‘听德惟聪’。”贺孙。
问:“程子曰:‘九者各专其一。’”曰:“专一者,非杂然而思也。”或曰:“是‘主一’之义否?”曰:“然。”又云:“‘忿思难。’如‘一朝之忿,忘其身,及其亲’,此不思难之故也。”焘。
△见善如不及章
“行义以达其道”,所行之义,即所达之道也。未行,则蕴诸中;行,则见诸事也。焘。
问:“‘行义以达其道’,莫是所行合宜否?”曰:“志,是守所达之道;道,是行所求之志。隐居以求之,使其道充足。行义,是得时得位,而行其所当为。臣之事君,行其所当为而已。行所当为,以达其所求之志。”又问:“如孔明,可以当此否?”曰:“也是。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是‘隐君以求其志’。及幡然而起,‘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是‘行义以达其道’。”蜚卿曰:“如漆雕开之未能自信,莫是求其志否?”曰:“所以未能信者,但以‘求其志’,未说‘行义以达其道’。”又曰:“须是笃信。如读圣人之书,自朝至暮,及行事无一些是,则曰:‘圣人且如此说耳!’这却是不能笃信。笃信者,见得是如此,便决然如此做。孔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学者须是笃信。”骧曰:“见若卤莽,便不能笃信。”曰:“是如此,须是一下头见得是。然笃信又须好学,若笃信而不好学,是非不辨,其害却不小。既已好学,然后能守死以善其道。”又问:“如下文所言,莫是笃信之力否?”曰:“既是信得过,危邦便不入,乱邦便不居;天下有道便不隐,天下无道便不见,决然是恁地做。”骧。
问:“‘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上一截是进德之事,下一截是成德之事。兼出处有非人力所能为者,故曰‘未见其人’。”曰:“公只管要妆两句恁地好,做甚么?这段紧要却不在‘吾见其人’,‘未见其人’上。若将‘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与‘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这几句意思涵泳,是有多少意思!公看文字有个病,不只就文字里面看,却要去别生闲意。大抵看文字,须是只就他里面看,尽有意思。公今未见得本意是如何,却将一两句好言语,裹了一重没理会在里面,此是读书之大病。须是且就他本文逐字剔碎了,见这道理直透过,无些子窒碍,如此,两段浅深自易见。”贺孙。
问:“杨氏引‘达可行于天下’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或问以为未稳,何也?”曰:“解经当取易晓底句语解难晓底句,不当反取难晓底解易晓者。‘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此两句本自易理会。今引‘达可行于天下’解之,则所引之句反为难晓。‘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横渠所谓:‘必德覆生民而后出,伊吕是也。’若只是泽被一国,道行一乡,此人亦不轻。出谓之天民者,盖谓不是寻常之人,乃天之民耳。天民之云,亦犹曰‘天下之善士’云尔,与‘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者又不同。”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