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上礼

  老子曰:上古真人玄古之君也。呼吸阴阳,而旱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顺,当此之时,领理、隐密自成,纯朴纯朴未散,而万物大优。内韬明德,外和万物,天下无事,各乃遂其性,无相侵害,故并优游也。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昧昧懋懋,皆欲离其童蒙之心而觉悟乎,天地之问,其德烦而不一。时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以类万情,结绳以为纲罟,以畋以渔。离蒙觉悟其君於天下,渐失其本,德烦不一,比玄古之时,以为衰世也。及至神农黄帝窍领天下,纪纲四时,和调阴阳,於是万民莫不炼身而思,戴听而视,故治而不和。伏羲作未耜,以教民播种;黄帝造轩冕之服,窍领,谓阴阳壅沈而通之,逆气戾物绝而止之。造书契,建律历,纪四时,和五行,恐失其所,使万物皆炼身,莫不注其耳目,听视德化,以严其上。故言不和也。下至夏、殷之世,嗜欲达於物,聪明诱於外,性命失其真。至夏殷兴嗜欲,则诱於物外,眩聪明,则内失其真。施及周室,浇醇散朴,离道以为伪,险德以为行,智巧萌生,狙学以拟圣,华诬以协众,琢饰诗书,以贾名誉。各欲以行其智,伪以容於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丧性命,衰渐所由来久矣。至於周室,道德全丧。浇酿弥甚,以伪险为道,以华巧为贤,显道矜德,贾名求誉以失大宗。时之衰薄,从羲、轩已来数千载,故云久矣,非周室顿尔也。是故至人之学也,欲以反性於无,游心於虚;世俗之学,擢德攓性,内愁五藏,暴行越知,以譊乃巧切。喧呼也。名声於世,此至人所不为也。擢德自见也,攓性绝生也。若夫至人定乎死生之意,通乎荣辱之理,举世誉之而不益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得至道之要也。至人者,无代不有,但稀尔。万中有一,为多也。至人之学,反性於华伪之场,沐神於虚静之域,不矜其德,不伐其才,死生无变於己,利害不经於心。今之学者,佛性命以求达,走声誉以高名,遂使奸衰竞起,忠正伏匿,欲求世之治,欲求身之安,不可得之也。

  老子曰:古者被发而无卷领,以王天下,其德生而不杀,与而不夺,天下非其服,同怀其德。当此之时,阴阳和平,万物蕃息,飞鸟之巢可俯而探也,走兽可系而从也。玄古之君,不冠不栉,被发而卷,以王天下。而安其生,不夺其利,故四时和,万物理。是以巢鸟探之而不惊,走兽系之而不惧。德之至也。及其衰也,鸟兽虫蛇皆为民害,故铸铁锻刃以御其难,故民迫其难则求其便,因其患则操其备,各以其智去其所害,就其所利。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故先王之法度,有变易者也。故曰:名可名,非常名也。世之衰,物不淳一,各生异情,递相残害,智诈相欺,制器械而为备,去其害,就其利。故先王变法,非有常也,故法无常名也。五帝异道而德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后世,因时而变者也。譬犹师旷之调五音也,所推移上下,无常尺寸以度,而靡不中者,故通於乐之情者,能作音。有本主於中,五帝、三王,不同法度,犹师旷之调五音,道乐之情,知音之主。夫五音以宫为主,万姓以君为主,无主於中即乱,故立主以一之也。而知规矩钩绳之所用者,能治人。故先王之制不宜,即废之,末世之事善,即着之。故圣人之制礼乐者而不制於礼乐,制物者不制於物,制法者不制於法,制礼非礼,乖於道也;制乐而乐,失其和也。物制於物,尚可也;法制非法,逾其政也。故曰:道可道,非常道也。

  老子曰:昔者之圣王,仰取象於天,俯取度於地,中取法於人。调阴阳之气,和四时之节,察陵、陆、水泽肥墩古尧切。高下之宜,以立事生财,除饥寒之患,辟疾疢之灾。中受人事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列金木水火土之性,以立父子之亲而成家;听五音清浊,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察四时孟、仲、季之序,以立长幼之节而成官;列地而州之,分国而治之;立大学以教之,此治之纲纪也。此治天下之六纲也。得道则举,失道则废。夫物未尝有张而不弛、盛而不败者也,唯圣人可盛而不败。圣人初作乐也,以归神杜淫,反其天心;至其衰也,流而不反,淫而好色,不顾正法,流及后世,至於亡国。其作书也,以领理百事,愚者以不忘,智者以记事;及其衰也,为奸伪以解有罪而杀不辜。其作囿也,以成宗庙之具,简士卒以戒不虞;及其衰也,驰骋弋猎以夺民时,以罢音皮民力。其上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泽施於下,万民怀德;至其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所与,废公趣私,外内相举,奸人在位,贤者隐处。天地之道,极则反,益则损。故圣人治弊而改制,事终而更为,其美在和,其失在权。圣人之道曰:非修礼义,廉耻不立、民无廉耻不可以治,不知礼义,法不能正,非崇善废丑不向礼义,无法不可以为治,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法能杀不孝者,不能使人孝,能刑盗者,不能使人廉。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人经,非誉以导之,亲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刑错音措而不用,礼义修而任贤德也。故天下之高以为三公,一州之高以为九卿,一国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立官分职,任贤去邪,为王者股肱耳目以和万姓,以静四方也。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杰,十人者谓之豪。明於天地之道,通於人情之理,大足以容众,惠足以怀远,智足以知权,人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义,信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人俊也;行可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守约,廉可以使分财,作事可法,出言可道,人杰也;守职不废,处义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人豪也。此择才之道,知人之因。有一如此,即可用之。若兼而有之,即圣人也。英俊豪杰各以大小之材处其位,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下和,四海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鄙,向仁义,其於化民,若风之靡草。今使不肖临贤,虽严刑不能禁其奸。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天地之性也。故圣人举贤以立功,不肖之主举其所与同,观其所举,治乱分矣,察其党与,贤不肖可论也。圣人用人,各以其才,而官之不相逾越,则天下治也。

  老子曰:为礼者雕琢人性,矫拂其情,目虽欲之,禁以度。心虽乐之,节以礼。趣翔周旋,屈节卑拜,肉凝而不食,酒征而不饮,外束其形,内愁音囚。其德,钳阴阳之和而迫性命之情,故终身为哀人。何则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防其所乐,是犹圈兽而不塞其垣,禁其野心,决江河之流而壅之以手,故曰: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夫礼乐之弊兴,矫饰之情见者,不本其无欲,而节其所欲,不原其无乐,而防其所乐,则欲不可止,乐不可禁。乐不可禁,必至淫;礼不可防,必至怠。而由开圈纵兽,决河止流,一失其真,群迷不返也。夫礼者,遏情闭欲,以义自防,虽情心□噎,□音菌。□欲吐也。形性饥渴,以不得已自强,故莫能终其天年。为礼,拘束不放肆,迫於情性,皆强为之,故不终天年也。礼者,非能使人不欲也,而能止之;乐者,非能使人勿乐也,而能防之。夫使天下畏刑而不敢盗窃,岂若使无有盗心哉?谓不开嗜欲,何假堤防?不积货财,无防盗窃也。故知其无所用,虽贪者皆辞之,不知其所用,廉者不能让之。夫人之所以亡社稷,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未尝非欲也,欲之为害,其甚如此。知冬日之扇,夏日之裘,无用於己,万物变为尘垢矣。直为无用,天下之物化为粪土。故道备无为之事,害归有欲之人也。故扬汤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亲道莫若无欲,止沸在於去薪。

  老子曰:循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纯朴散而礼乐饰,是非形而百姓眩,珠玉贵而天下争。道德既亡,仁义不足以制其情,礼乐不足以禁其欲。一人尚之,百姓争之,则乱也。夫礼者,所以别尊卑贵贱也;义者,所以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人道之际也。末世之礼,恭敬而交,为义者布施而得,君臣以相非,骨肉以生怨也。故水积则生相食之虫,土积则生自肉之狩,礼乐饰则生诈伪。犹扬火以自焚,投水以自溺。且礼义本无害人之性,其由水火也,亦无害人之心,用合其道则吉,乖其道则凶也。末世之为治,不积於养生之具,浇天下之醇,散天下之朴,滑乱万民,以清为浊,性命飞扬,皆乱以营,贞信熳烂,人失其性,法与义相背、行与利相反,贫富之相倾,人君之与仆虏不足以论。夫有余则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故多欲则事不省,求赡则争不止。故世治则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法不能禁也。

  老子曰:衰世之主,钻山石、挈金玉、擿砻蜃、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焚郊,覆巢毁卵,凤凰不翔,麒麟不游。构木为台,焚林而畋,竭泽而渔,积壤而丘处,掘地而井饮,浚川而为池,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序,雷霆毁折,雹霜为害,万物焦夭,处於太半,草木夏枯,衰世之主,剖石索玉,擿蚌求珠,焚郊竭泽,刳胎毁卵,恣情性之欲,快耳目之娱,遂致乖戾,万物失所,雷霆以恐之,霜雹以害之。非万邦之过,一人之罪也。故夏桀、殷纣,城池非不高,玉帛非不多,妖艳非不足,仓库非不盈,俄而覆宗绝杞,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岂不痛哉?故曰:天鉴不远,在夏、殷之世也。三川绝而不流。分山川溪谷,使有壤界,周衰而三川竭。晋微而沙鹿崩。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也。计人众寡,使有分数,设机械、险阻以为备,制服色,等异贵贱,差贤不肖,行赏罚,则兵革起而忿争生,虐杀不辜,诛罚无罪,於是兴矣。天地不得不变动,人物不得不灾危也。

  老子曰:世之将丧性命,犹阴气之所起也,主暗昧而不明,道废而不行,德灭而不扬,举事戾於天,发号逆四时,春秋缩其和,天地除其德,人君处位而不安,大夫隐遁而不言,群臣推上意而坏常,疏骨肉而自容,邪人谄而阴谋遽,载骄主而像其乱,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亲,骨肉疏而不附,田无立苗,路无缓步,金积折廉,壁袭无赢,壳龟无腹,蓍筮日施,天下不合而为一家。诸侯制法各异,习俗悖,拔其根而弃其本,凿五刑为刻削,争於锥刀之末,斩刈百姓尽其太半,举兵为难,攻城滥杀,覆高危安,大冲车,高重垒,除战队,使阵死路,犯严敌,百往一反,名声苟盛,兼国有地,伏尸数十万,老弱饥寒而死者不可胜计。自此之后,天下未尝得安其性命,乐其习俗也。末世骄主,恃其威势,广其土地,尽生民之命,求锥刀之末,伏尸流血,无时暂宁,以至今日。岂为有道。贤圣勃然而起,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进其智,远者怀其德,天下混而为一,子孙相代辅佐,黜谗佞之端,息未辩之说,除刻削之法,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边,塞朋党之门,消智能,循大常,隳枝体,黜聪明,大通混冥,万物各复归其根。夫圣人非能生时,时至而不失也,是以不得中绝。圣人见其机,得其时,勃然而起,整顿乾坤,扑灭残暴,大庇苍生。天将降大任於其人,不得中绝,言必有其主也。

  老子曰:酆水之深,十仞而不受尘垢,金石在中形见於外,非不深且清也。鱼鳖蛟龙莫之归也。言水至清,鱼不游,人至察众,不归也。石上不生五谷,秃山不游麋鹿,无所荫蔽也。故为政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计多为功,如此者,譬犹广革者也,大败大裂之道也。为政以诗,必败之由,为革以广,必裂之道。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上太察,下不安。

  老子曰:以政治国,以奇用兵,先为不可胜之政,而后求胜於敌,以未治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应火,以水应水也。同莫足以相治。故以异为奇,奇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逸为劳,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之相伐也,何往而不胜。故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制愚,智同则有数者禽无数。此明正奇相攻,贤愚相敌。大得虽均,人率众者胜,力虽敌,智以制愚;智虽均,而有计禽无计。计,数者,皆相胜之术,迭相禽制,而非道也,此明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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