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儒学案下·徵君来瞿塘先生知德

  来知德字矣鲜,号瞿塘,川之梁山人。十岁通举子业,举嘉靖壬子乡试,以终养不上公车。亲殁,庐墓六年,遂无宦情,至万县山中,潜心三十年,以求《易》象,著《错综图》,一左一右曰错,六爻相反,如《乾》、《坤》是也,一上一下曰综,反对如《屯》、《蒙》是也,以观阴阳之变化。著《黑白图》以验理欲之消长。万历壬寅,司马王象乾、中丞郭子章交荐,除授翰林院待诏,疏辞,令以原衔致仕。年八十卒。

  先生之学,与程子、阳明有异同者二端,谓格物之物,乃物欲之物,物格而后知至;克己复礼为仁;养心莫善於寡欲。此三句话,乃一句话也。何也?物也,己也,欲也,皆有我之私也。格也,克也,寡也,皆除去有我之私也。紫阳是说前一步工夫,阳明是说后一步工夫。谓明德即五达道也,自其共由於人谓之道,自其实得於己谓之德,自其通於天下曰达,自其昭於天下曰明,非有二物也,即敬止仁敬孝慈信之德也,言齐家,孝弟慈之德也,言治国,宜家人宜兄弟父子足法之德也,言平天下,老老长长恤孤之德也。一部《大学》绾结於此二字,不言道而言德者,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也。此正五帝三皇以德服人之王道耳,若以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为明德,则尚未见之施为,以何事明明德於天下哉?愚按以物为欲,或问中孔周翰已有是说,但孔以为外物之诱,先生以为有我之私,虽稍不同,然有我之私,未有不从外诱者也。夫格物为初下手工夫,学者未识本体,而先事於防欲,犹无主人而逐贼也。克己之主脑在复礼,寡欲之主脑在养心,格物即识仁也,即是主脑,不可与克己寡欲相例耳。明德为虚灵不昧,无一象之可言,而万象森然,此体不失,而行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自无隔阂,故谓之达。故谓五达道在明德中则可,谓明德即五达道,则体用倒置矣。其论心学晦明,天实囿之,若是一阴一阳之道,继之者未必善矣。呜呼!人自囿之,而归咎於天,可乎?

  心学晦明解

  心学之一晦一明,天实囿之也。心学常明於天下,则世多圣人,麒麟凤凰不能出走兽飞鸟之类矣。即今书者,吾儒所治之业也,天下无不读书之圣人,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此古今圣人之常,大舜迩言且察,况书乎?盖天忌尤物,圣人之经,不使人见其全经,圣人之传,不使人见其全传,纵医家之灵方,卜术之奇数,藏之秘府者,亦不肯久留於人间,书可知矣。夫书与天地,本无忌碍,且有兴有废,而况於生人乎?观天不以全书与人,则知天不以全聪明与人矣,故心学不常明,圣人不常生,皆天有以囿之。孔子之聪明,千古一人而已,信乎子贡以为天纵也。孔子之后,门弟子多者,莫如郑康成,一时相信者,以为孔子复生矣。自宋有程、朱,而郑公之业遂废,可见天惜聪明,不肯尽归於一人也。程、朱在宋为名儒,然《大学》首章头脑工夫未免差误,他可知矣。王阳明以《大学》未曾错简,又可见天惜聪明,不肯尽归於一人也。阳明之说是矣,然又以格物之物,认为事字,教人先於良知,而明德二字,亦依朱子,又不免少差,又可见天惜聪明,不肯尽归於一人也。故天下有治有乱,心学有晦有明,皆天以聪明囿之,人力不得而与也。某少壮之时,妄意圣贤,山林中近三十年,所著有《易经集註》、《大学古本》、《入圣工夫字义》、《理学辨疑》诸书,与程、朱、阳明颇有异同。昨友人致书,以天下义理程、朱说尽,阳明不必议之。将程、朱之註取科第,而复议之,非儒者之用心也。此言盖为某而发,非为阳明也。殊不知理者天下之公理,人人皆能言之,不反复辨论,岂得为儒?且议者议其理也,非议其人品也。若论程、朱、阳明之人品,俱千载豪傑,泰山北斗,皆某之师范也,岂敢议之?阳明亦未尝议朱子之人品也,亦议其理而已。使前人言之,后人再不敢言之,则《坟》、《典》古圣人之书,孔子不敢删矣,《春秋》列国侯王之史,孔子不必修矣,传註有前儒,程、朱不可出一言矣。言之者,不得已也,盖天囿世人之聪明,入圣之工夫,稍认不真,则其用功之先后,不免以缓为急,以急为缓。古人有言,黄河之源不扬黑水之波,桃李之根不结松柏之实。名儒言之,门徒千人,从而和之,后学晚进,差毫釐而谬千里,所以不得已而辩论也。

  语录

  仁义礼智信之理一也,自天命而言谓之性,自率性而言谓之道,自物则而言谓之理,自无偏倚过不及而言谓之中,自有诸己而言谓之德,自极至而言谓之太极。譬如起屋相似,性字自根基上说,道字自道路上说,理字自尺寸不可易上说,中字自规矩上说,得字自畜积上说,极字自关门一扫统括微妙上说。

  凡处不要紧之人,与不要紧之事,不可狎侮忽略,通要谨慎细密,就是圣人不泄迩工夫,吉凶悔吝都在此上面生。

  世间千条万绪,消不得我一箇理字,千思万想,消不得我一箇数字,千横万逆,消不得我一箇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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