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荣 子珂
王处存 弟处直
诸葛爽 高骈 毕师铎 秦彦 时溥 硃瑄 弟瑾
王重荣,河中人。父纵,盐州刺史,咸通中有边功。重荣以父廕补军校,与兄 重盈俱号骁雄,名璟军中。广明初,重荣为河中马步军都虞候。巢贼据长安,蒲帅 李都不能拒,称臣于贼,贼伪授重荣节度副使。河中密迩京师,贼征求无已,军府 疲于供亿,贼使百辈,填委传舍。重荣谓都曰:“吾以外援未至,诡谋附贼以纾难。 今军府积实,苦被征求,复来收兵,是贼危我也。倘不改图,危亡必矣!请绝桥道, 婴城自固。”都曰:“吾兵微力寡,绝之立见其患。唯公图之,愿以节钺假公。” 翌日,都归行在,重荣知留后事,乃斩贼使,求援邻籓。既而贼将硃温舟师自同州 至,黄鄴之兵自华阴至,数万攻之。重荣戒励士众,大败之。获其兵仗,军声益振。 朝廷遂授节钺,检校司空。时中和元年夏也。
俄而忠武监军杨复光率陈、蔡之师万人,与重荣合。贼将李祥守华州,重荣合 势攻之,擒祥以徇。俄而硃温以同州降。贼既失同、华,狂躁益炽。黄巢自率精兵 数万,至梁田坡。时重荣军华阴南,杨复光在渭北,掎角破贼;出其不意,大败贼 军,获其将赵璋。巢中流矢而退。而重荣之师,亡耗殆半。惧贼复来,深忧之。谓 复光曰:“军虽小捷,锐旅亡失。万一贼党复来,其将何军以应?吾之成败,未可 知也。”复光曰:“雁门李仆射,与仆家世事旧,其尊人与仆父兄同患难。仆射奋 不顾身,死义知己。倘得李雁门为援,吾事济矣。”因遣使传诏征兵。明年,李克 用领兵至,大败巢贼,收复京城。其倡义启导之功,实重荣居首。京师平,以功检 校太尉、同平章事、琅邪郡王。
光启元年,僖宗还京。丧乱之后,六军初复,国藏虚竭。观军容使田令孜奏以 安邑、解县两池榷课,直属省司,以充赡给。旧事,河中节度兼榷使,每年额输省 课。重荣累表论列,既循往例,兼恃大功。令孜不许,奏请移重荣为定州节度。制 下,不奉诏,令孜率禁军攻之,屯于沙苑,为重荣击败之。十二月,令孜挟天子出 幸宝鸡,太原闻之,乃与重荣入援京师,遣使迎驾还宫。令孜尤惧,却劫幸山南。 及硃玫立襄王称制,重荣不受命,会太原之师于河西,以图兴复。明年,王行瑜杀 硃玫,僖宗反正,重荣之忠力居多。
重荣用法稍严,季年尤甚。部下常行儒者,尝有所谴罚,深衔之。光启三年六 月,行儒以兵攻府第,重荣夜出于城外别墅。诘旦,为行儒所害,行儒乃推重盈为 帅。重盈既立,诛行儒与其党,安集军民。
乾宁初,重盈卒,军府推行军司马王珂为留后。重盈子珙,时为陕帅,瑶为绛 州刺史。珂即重荣兄重简子,出继重荣。由是争为蒲帅。瑶、珙上章论列,又与硃 温书云:“珂非吾兄弟,家之苍头也。小字虫兒,安得继嗣?”珂上章云:“亡父 有兴复之功。”遣使求援于太原,太原保荐于朝。珙厚结王行瑜、李茂贞、韩建为 援,三镇互相表荐。昭宗诏谕之曰:“吾以太原与重荣有再造之功,已俞其奏矣。” 故明年五月,茂贞等三人率兵入觐,贼害时政,请以河中授珙。珙、瑶连兵攻河中。 李克用怒,出师讨三镇。瑶、珙兵退,克用拔绛州,斩瑶,乃师于渭北。天子以珂 为河中节度,授以旄钺,仍充供军粮料使。既诛王行瑜,克用以女妻之。珂亲至太 原、太原令李嗣昭将兵助珂攻珙,珙每战频败。珙性惨刻,人有逾犯,必斩首置于 座前,言笑自若,部下咸苦之。因其削弱,皆怀离叛。光化二年六月,部将李璠杀 珙,自称留后。
光化末,硃温初伏镇、定,将图关辅,属刘季述废立之际,京师俶扰。崔胤潜 乞师于汴,以图反正。温谓其将张存敬、侯言曰:“王珂恃太原之势,侮慢籓邻, 骨肉相残,自大其事,尔为我持一绳以缚之。”存敬等率兵数万渡河,由含山出其 不意,天复元年正月,兵攻晋、绛。珂将绛州刺史陶建钊、晋州刺史张汉瑜既无备, 即开门降。温令别将何絪守晋州,扼其援路。二月,存敬大军逼河中,珂遣告急于 太原。晋、绛既当兵冲,援师不能进。珂妻书告太原曰:“贼势攻逼,朝夕为俘囚, 乞食大梁,大人安忍不救?”克用曰:“贼阻前途,众寡不敌,救则与尔两亡。可 与王郎归朝廷。”珂计无从出,即谋归京师。又使人告李茂贞曰:“圣上初返正, 诏籓镇无相侵伐,同匡王室。硃公不顾国家约束,卒遣贼臣,急攻敝邑,则硃公之 心可见矣!敝邑若亡,则同、华、邠、岐非诸君所能保也。天子神器,拱手而授人 矣!此自然之势也。公可与华州令公早出精锐固潼关,以应敝邑。仆自量不武,请 于公之西偏求为镇守,此地请公有之。关西安危,国祚延促,系公此举也。”茂贞 不答。
珂势蹙,将渡河归京师,人情离合。时河桥毁圮,凌澌鲠塞,舟楫难济。珂族 舣舟有日。珂夜自慰谕守陴者,默然无应。牙将刘训夜半至珂寝门,珂叱之曰: “兵欲反耶?”训解衣袒臂曰:“公苟怀疑,训请断臂。”珂曰:“事势如何,计 将安出?”训曰:“若夜出整棹待济,人必争舟。苟一夫鸱张,其祸莫测。不如俟 明旦,以情谕三军,愿从者必半,然后登舟赴阙,可以前济。不然,则召诸将校, 且为款状,以缓贼军,徐图向背,策之上也。”珂然之,即登城谓存敬曰:“吾于 汴王有家世事分,公宜退舍。俟汴王至,吾自听命。”存敬即日退舍。
三月,硃温自洛阳至,先哭于重荣之墓,悲不自胜,陈辞致祭,蒲人闻之感悦。 珂欲面缚牵羊以见。温报曰:“太师阿舅之恩,何时可忘耶?郎君若以亡国之礼相 见,黄泉其谓我何?”及珂出,迎之于路,握手歔欷,联辔而入。
居半月,以存敬守河中,珂举家徙于汴。后温令珂入觐,遣人杀之于华州传舍。 自重荣初帅河中,传至珂二十年。
王处存,京兆万年县胜业里人。世隶神策军,为京师富族,财产数百万。父宗, 自军校累至检校司空、金吾大将军、左街使,遥领兴元节度。宗善兴利,乘时贸易, 由是富拟王者,仕宦因赀而贵,侯服玉食,僮奴万指。处存起家右军镇使,累至骁 卫将军、左军巡使。乾符六年十月,检校刑部尚书、义武军节度使。
明年,黄巢犯阙,僖宗出幸。处存号哭累日,不俟诏命,即率本军入援。遣二 千人间道往山南,卫从车驾。时李都守河中降贼,会王重荣斩伪使,通使于处存, 乃同盟誓师,营于渭北。时巢贼僭号,天下籓镇,多受其伪命,唯郑畋守凤翔,郑 从谠守太原。处存、王重荣首倡义举,以招太原。俄而郑畋破贼前锋,王铎自行在 至,故诸镇翻然改图,以出勤王之师。
中和元年四月,泾原行军唐弘夫败贼将林言、尚让军,乘胜进逼京师。处存自 渭北亲选骁卒五千,皆以白繻为号,夜入京城。贼已遁去。京师故人见处存,遮道 恸哭,欢呼塞路。军人皆释兵,争据第宅,坊市少年多带白号杂军。翌日,贼侦知, 自灞上复袭京师,市人以为王师,欢呼迎之。处存为贼所迫,收军还营。贼怒,召 集两市丁壮七八万,并杀之,血流成渠。
处存家在京师,世受国恩,以贼寇未平,銮舆出狩,每言及时事,未尝不喑呜 流涕,诸军义之。前后遣使十辈迎李克用,既奕世姻好,特相款昵。洎收京师,王 铎第其功;勤王举义,处存为之最;收城破贼,克用为之最。以功检校司空。后又 遣大将张公庆率劲兵三千,合诸军灭贼巢于泰山,以功检校司徒。
田令孜讨王重荣,诏处存为河中节度。处存上章申理,言:“重荣无罪,有大 功于国,不宜轻有除改,以摇籓镇之心。”初,幽、镇两籓,兵甲强盛,易定于其 间,疲于侵寇。及匡威得志骄盈,恆欲兼并之。赖与太原姻好,每为之援。处存亦 睦邻以礼,优抚军民,折节下士,人多归之,以至抗衡列镇。累加侍中、检校太尉。 乾宁二年九月卒,年六十五,赠太子太师,谥曰忠肃。
三军以河朔旧事,推其子副大使郜为留后。朝廷从而命之。授以旄钺,寻加检 校司空、同平章事,累至太保。光化三年七月,汴将张存敬进寇幽州,旋入祁沟。 郜遣马步都将王处直将兵拒之,为存敬所败,退营沙河。汴人进击,营于怀德驿。 处直之众奔挠,城中大恐。十月,郜委城携族奔于太原,太原累表授检校太尉。天 复初,卒于晋阳。
其弟鄴,克用以女妻之,历岚、石、沔三州刺史、大同军防御使。天祐中卒。
处直,字允明,处存母弟也。初为定州后院军都知兵马使。汴人入寇,处直拒 战不利而退;三军大噪,推处直为帅。及郜出奔,乃权留后事。汴将张存敬攻城, 梯冲云合,处直登城呼曰:“敝邑于朝廷未尝不忠,于籓邻未尝失礼,不虞君之涉 吾地,何也?”硃温遣人报之曰:“何以附太原而弱邻道?”处直报曰:“吾兄与 太原同时立勋王室,地又亲邻,修好往来,常道也。请从此改图。”温许之。仍归 罪于孔目吏梁问,出绢十万匹,牛酒以犒汴军。存敬修盟而退。温因表授旄钺,检 校左仆射。天祐元年,加太保,封太原王。后仕伪梁,授北平王,检校太尉。不数 岁,复于庄宗。后十余年,为其子都废归私第,寻卒,年六十一。
诸葛爽,青州博昌人。役属县为伍伯,为令所笞,乃弃役,以里讴自给。会庞 勋之乱,乃委身为徐卒,累军功至小校。官军讨徐,庞勋势蹙,率百余人与泗州守 将阳群归国。累授汝州防御使。李琢为招讨使,讨沙阤于云州,表爽为副。广明元 年,贼陷京师,诏爽率代北行营兵马,赴难关中。爽军屯栎阳。潼关不守,车驾出 幸,爽乃降贼。巢以爽为河阳节度使。巢贼败,复表归国,进位检校司徒。
时魏博韩简军势方盛。中和元年四月,魏人攻河阳,大败爽军于修武,爽弃城 遁走。简令大将守河阳。乃出师讨曹全晸于郓州。十月,孟州人复诱爽,爽自金商 率兵千人,复入河阳。乃犒劳魏人,令赵文弁率之而去。十一月,爽攻新乡。简 自郓来逆战,军于获嘉西北。时简将引魏人入趋关辅,诛除巢孽,自有图王之志, 三军屡谏不从。偏将乐彦祯因众心摇,说激之,牙军奔归魏州。爽军乘之。简乡兵 八万大败,奔腾乱死,清水为之不流。明年正月,简为牙军所杀,爽军由是大振。
及巢贼将败,爽复归国。爽虽起群盗,既贵之后,善于为理;所至法令澄清, 人无怨叹,人士以此多之。光启二年,爽卒,帐中将刘经、张言以爽子仲方为孟帅。 俄而蔡贼孙儒率众攻之,城陷于贼,仲方归于汴,儒遂据孟州。
高骈,字千里,幽州人。祖崇文,元和初功臣,封南平王,自有传。父承明, 神策虞候。骈,家世仕禁军,幼而朗拔,好为文,多与儒者游;喜言理道。两军中 贵,翕然称重,乃縻之勇爵,累历神策都虞候。会党项羌叛,令率禁兵万人戍长武 城。时诸将御羌无功,唯骈伺隙用兵,出无不捷。懿宗深嘉之。西蕃寇边,移镇秦 州,寻授秦州刺史、本州经略使。
先是,李琢为安南都护,贪于货贿,虐赋夷獠,人多怨叛;遂结蛮军合势攻安 南,陷之。自是累年亟命将帅,未能收复。五年,移骈为安南都护。至则匡合五管 之兵,期年之内,招怀溪洞,诛其首恶,一战而蛮卒遁去,收复交州郡邑。又以广 州馈运艰涩,骈视其水路,自交至广,多有巨石梗途,乃购募工徒,作法去之。由 是舟楫无滞,安南储备不乏,至今赖之。天子嘉其才,迁检校工部尚书、郓州刺史、 天平军节度观察等使。治郓之政,民吏歌之。
南诏蛮寇巂州,渡沪肆掠。乃以骈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观察等使。蜀土散 恶,成都比无垣墉,骈乃计每岁完葺之费,甃之以砖甓。雉堞由是完坚。传檄云南, 以兵压境,讲信修好,不敢入寇。进位检校尚书右仆射、江陵尹、荆南节度观察等 使。乾符四年,进位检校司空、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浙江西道观察等使,进封 燕国公。
时草贼王仙芝陷荆襄,宋威率诸道师讨逐,其众离散过江表。天子以骈前镇郓, 军民畏服,仙芝徒党,郓人也,故授骈京口节钺,以招怀之。寻授诸道兵马都统、 江淮盐铁转运等使。骈令其将张璘、梁缵分兵讨贼,前后累捷,降其首领数十人。 贼南趋岭表,天子嘉之。六年冬,进位检校司徒、杨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副 大使知节度事,兵马都统、盐铁转运使如故。骈至淮南,缮完城垒,招募军旅,土 客之军七万。乃传檄征天下兵,威望大振。朝廷深倚赖之,进位检校太尉、同平章 事。
既而黄巢贼合仙芝残党,复陷湖南、浙西州郡,众号百万。巢据广州,求天平 节钺。朝廷议欲以南海节钺授之。宰相卢携与骈素善,以骈前在浙西已立讨贼之效, 今方集诸道之师于淮甸,不宜舍贼,以弱士心。郑畋议且宜假贼方镇以纾难。二人 争论于朝,以言词不逊,由是两罢之。骈方持兵柄,闻朝议异同,心颇不平之。
广明元年夏,黄巢之党自岭表北趋江淮,由采石渡江。张璘勒兵天长,欲击之。 骈怨朝议有不附己者,欲贼纵横河洛,令朝廷耸振,则从而诛之。大将毕师铎曰: “妖贼百万,所经镇戍若蹈无人之境。今朝廷所恃者都统,破贼要害之地,唯江淮 为首。彼众我寡,若不据津要以击之,俾北渡长淮,何以扼束?中原陷覆必矣!” 骈骇然曰:“君言是也。”即令出军。有爱将吕用之者,以左道媚骈,骈颇用其言。 用之惧师铎等立功,即夺己权,从容谓骈曰:“相公勋业高矣,妖贼未殄,朝廷已 有间言。贼若荡平,则威望震主,功居不赏,公安税驾耶?为公良画,莫若观衅, 自求多福。”骈深然之,乃止诸将,但握兵保境而已。
其年冬,贼陷河洛。中使促骈讨贼,冠盖相望。骈终逗挠不行。既而两京覆没, 卢携死。骈大阅军师,欲兼并两浙,为孙策三分之计。天子在蜀,亟命出师。中和 二年五月,雉雊于扬州廨舍,占者云:“野鸟入室,军府将空。”骈心恶之。其月, 尽出兵于东塘,结垒而处,每日教阅,如赴难之势。仍与浙西周宝书,请同入援京 师。宝大喜,即点阅,将赴之,遣人侦之,知其非实。骈在东塘凡百日,复还广陵, 盖禳雊雉之异也。
僖宗知骈无赴难意,乃以宰臣王铎为京城四面诸道行营兵马都统,崔安潜副之, 韦昭度领江淮盐铁转运使。增骈阶爵,使务并停。骈既失兵柄,又落利权,攘袂大 诟,累上章论列,语词不逊。其末章曰:
臣伏奉诏命,令臣自省,更勿依违者。臣仰天诉地,自泪交流;如剑戟攒心, 若汤火在己。只如黄巢大寇,围逼天长小城,四旬有余,竟至败走。臣散征诸道兵 甲,尽出家财赏给,而诸道多不发兵,财物即为己有。纵然遣使征得,敕旨不许过 淮。其时黄巢残凶,才及二万,经过数千里,军镇尽若无人。只如潼关已东,止有 一径,其为险固,甚于井陉。岂有狂寇奔冲,略无阻碍,即百二之地,固是虚言。 神策六军,此时安在?陛下苍黄西出,内官奔命东来,黎庶尽被杀伤,衣冠悉遭屠 戮。今则园陵开毁,宗庙荆榛,远近痛伤,遐迩嗟怨。
虽然,奸臣未悟,陛下犹迷,不思宗庙之焚烧,不痛园陵之开毁。臣之痛也, 实在于斯!此事见之多年,不独知于今日。况自萑蒲盗起,朝廷征用至多,上至帅 臣,下及裨将,以臣所料,悉可坐擒,用此为谋,安能办事?陛下今用王铎,尽主 兵权,诚知狂寇必歼,枭巢即覆。臣读《礼》至宣尼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墙, 使子路出延射曰:“溃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于射也。”严诫如 斯,图功也,岂宜容易?陛下安忍委败军之将,陷一儒臣?崔安潜到处贪残,只如 西川,可为验矣,委之副贰,讵可平戎?况天下兵骄,在处僭越,岂二儒士,能戢 强兵,万一乖张,将何救助?愿陛下下念黎庶,上为宗祧,无使百代有抱恨之臣, 千古留刮席之耻!臣但虑寇生东土,刘氏复兴,即轵道之灾,岂独往日!乞陛下稍 留神虑,以安宗社。
今贤才在野,憸人满朝,致陛下为亡国之君,此等计将安出?伏乞戮卖官鬻爵 之辈,征鲠直公正之臣,委之重难,置之左右,克复宫阙,莫尚于斯!若此时谤诽 忠臣,沉埋烈士,匡复宗社,未见有期!臣受国恩深,不觉语切,无任忧惧之至。
诏报骈曰:
省表具悉。卿一门忠孝,三代勋庸,铭于景钟,焕在青史。卿承祖父之训,袭 弓冶之基,起自禁军,从微至著。始则囊锥露颖,稍有知音;寻则天骥呈才,急于 试效。自秦州经略使,授交趾节旄,联翩宠荣,汗漫富贵,未尝断绝,仅二十年。
卿报国之功,亦可悉数。最显赫者,安南拒蛮,至今海隅尚守。次则汶阳之日, 政声洽平。洎临成都,胁归骠信,三载之内,亦无侵凌。创筑罗城,大新锦里,其 为雄壮,实少比俦。渚宫不暇于施为,便当移镇;建鄴才闻于安静,旋即渡江。自 到广陵,并钟多垒,即亦招降草寇,救援临淮。大约昭灼功勋,不大于此数者。朝 廷累加渥泽,靡吝徽章,位极三公,兵环大镇。铜盐重务,绾握约及七年;都统雄 籓,幅圆几于万里。朕瞻如太华,倚若长城,凡有奏论,无不依允,其为托赖,岂 愧神明?
自黄巢肆毒咸京,卿并不离隋苑。岂金陵苑水,能遮鹅鹳之雄;风伯雨师,终 阻帆樯之利?自闻归止,宁免郁陶。卿既安住芜城,郑畋以春初入觐,遂命上相, 亲领师徒,因落卿都统之名,固亦不乖事例。仍加封实,贵表优恩。何乃疑忿太深, 指陈过当,移时省读,深用震嗟。聊举诸条,粗申报复。
卿表云:“自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负陛下”者。朕拔卿汶上,超领剑 南,荆、润、维、扬,联居四镇。绾利则牢盆在手,主兵则都统当权。直至京北、 京南、神策诸镇,悉在指挥之下,可知董制之雄。而乃贵作司徒,荣为太尉,以为 不用,何名为用乎?
卿又云:“若欲俯念旧勋,伫观后效,何不以王铎权位,与臣主持,必能纠率 诸侯,诛锄群盗”者。朕缘久付卿兵柄,不能翦灭元凶。自天长漏网过淮,不出一 兵袭逐,奄残京国,首尾三年;广陵之师,未离封部,忠臣积望,勇士兴讥。所以 擢用元臣,诛夷巨寇,心期貔武,便扫欃枪。卿初委张璘,请放却诸道兵士,辛勤 召置,容易放还,璘果败亡,巢益颠越。卿前年初夏,逞发神机,与京中朝贵书, 题云:“得灵仙教导,芒种之后,贼必荡平。”寻闻围逼天长,必谓死在卿手,岂 知鱼跳鼎釜,狐脱网罗,遽过长淮,竟为大憝。都统既不能御遏,诸将更何以枝梧? 果致连犯关河,继倾都邑。从来倚仗之意,一旦控告无门,凝睇东南,惟增凄恻。 及朕蒙尘入蜀,宗庙污于贼庭,天下人心,无不雪涕。既知历数犹在,讴谣未移, 则怀忠拗怒之臣,贮救难除奸之志,便须果决,安可因循?况恩厚者其报深,位重 者其心急。此际天下义举,皆望淮海率先。岂知近辅儒臣,先为首唱;而穷边勇将, 誓志平戎,关东寂寥,不见干羽。洎乎初秋览表,方云仲夏发兵,便诏军前,并移 汶上。喜闻兵势,渴见旌幢。寻称宣润阻艰,难从天讨。谢玄破苻坚于淝水,裴度 平元济于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将!
卿又云:“若不斥逐邪佞,亲近忠良,臣既不能保家,陛下岂能安国?忽当今 日,弃若寒灰”者。未委谁是忠良,谁为邪佞?终日宠荣富贵,何尝不保其家;无 人扞御冠戎,所以不安其国。岂有位兼将相,使带铜盐,自谓寒灰,真同浪语。
卿又云:“不通园陵之开毁,不念宗庙之焚烧,臣实痛之,实在兹也。”且龟 玉毁于椟中,谁之过也?鲸鲵漏于网外,抑有其由!卿手握强兵,身居大镇,不能 遮围擒戮,致令脱漏猖狂,虽则上系天时,抑亦旁由人事。朕自到西蜀,不离一室 之中,屏弃笙歌,杜绝游猎,蔬食适口,布服被身,焚香以望园陵,雪涕以思宗庙, 省躬罪己,不敢遑安。“奸臣未悟”之言,谁人肯认?“陛下犹迷”之语,朕不敢 当!
卿又云:“自来所用将帅,上至帅臣,下及裨将,以臣所料,悉可坐擒,用此 为谋,安能集事”者。且十室之邑,犹有忠信,天下至大,岂无英雄?况守固城池, 悉严兵甲,纵非尽美,安得平欺?卿尚不能缚黄巢于天长,安能坐擒诸将?只如拓 拔思恭、诸葛爽辈,安能坐擒耶?勿务大言,不堪垂训。
卿又云:“王铎是败军之将,兼征引矍相射义”者。昔曹沫三败,终复鲁雠; 孟明再奔,竟雪秦耻。近代汾阳尚父,咸宁太师,亦曾不利鼓鼙,寻则功成钟鼎。 安知王铎不立大勋?
卿又云:“无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耻。但虑寇生东土,刘氏复兴, 即轵道之灾,岂独往日”者。我国家景祚方远,天命未穷,海内人心,尚乐唐德。 朕不荒酒色,不亏刑名,不结怨于生灵,不贪财于宇县。自知运历,必保延洪。况 巡省已来,祯祥荐降;西蜀半年之内,声名又以备全。塞北、日南,悉来朝贡;黠 戛、善阐,并至梯航。但虑天宝、建中,未如今日;清宫复国,必有近期。卿云 “刘氏复兴”,不知谁为其首?遽言“刮席之耻”,比朕于刘盆子耶?仍忧“轵道 之灾”,方朕于秦子婴也?虽称直行,何太罔诬!三复斯言,尤深骇异。
卿又云:“贤才在野,憸人满朝,致陛下为亡国之君,此子等计将安出?伏乞 戮卖官鬻爵之辈,征鲠直公正之臣”者。且唐、虞之世,未必尽是忠良;今岩野之 间,安得不遗贤彦?朕每令铨择,亦遣访求。其于选将料兵,安人救物,但属收复 之业,讲求理化之基,自有长才,同匡大计。卖官鬻爵之士,中外必不有之,勿听 狂辞,以资游说。且朕远违宫阙,寄寓巴邛,所失恩者甚多,尚不兴怨,卿落一都 统,何足介怀?况天步未倾,皇纲尚整,三灵不昧,百度犹存。但守君臣之轨仪, 正上下之名分,宜遵教约,未可隳凌。朕虽冲人,安得轻侮!但以知卿岁久,许卿 分深,贵存终始之恩,忽贮猜嫌之虑。所宜深省,无更过言!
骈始以兵权,欲临籓镇,吞并江南;一朝失之,威望顿灭,阴谋自阻。故累表 坚论,欲其复故。明年四月,王铎与诸道之师败贼关中,收复京城。骈闻之,悔恨 万状。而部下多叛,计无所出,乃托求神仙,屏绝戎政,军中可否,取决于吕用之。
光启初,僖宗再幸山南。李襜僭号,伪授骈中书令、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 转运等使。骈方怨望,而甘于伪署,称籓纳贿,不绝于途;晏安自得,日以神仙为 事。吕用之又存暨工诸葛殷、张守一有长年之术,骈并署为牙将。于府第别建道院, 院有迎仙楼、延和阁,高八十尺,饰以珠玑金钿。侍女数百,皆羽衣霓服,和声度 曲,拟之钧天。日与用之、殷、守一三人授道家法箓,谈论于其间,宾佐罕见其面。
府第有隋炀帝所造门屋数间,俗号中书门,最为宏壮,光启元年,无故自坏。 明年,淮南饥,蝗自西来,行而不飞,浮水缘城而入府第。道院竹木,一夕如翦, 经像幢节,皆啮去其首。扑之不能止。旬日之内,蝗自食啖而尽。
其年九月,雨鱼。是月十日夜,大星陨于延和阁前,其声如雷,火光烁地。自 二年十一月雨雪阴晦,至三年二月不解。比岁不稔,食物踊贵,道殣相望,饥骸蔽 地。是月,浙西周宝为三军所逐。骈喜,以为妖异当之。
三月,蔡贼过淮口,骈令毕师铎出军御之。师铎与高邮镇将张神剑、郑汉璋等, 率行营兵反攻扬州。四月,城陷,师铎囚骈于道院,召宣州观察使秦彦为广陵帅。 既而蔡贼杨行密自寿州率兵三万,乘虚攻城。城中米斗五十千,饿死大半。骈家属 并在道院,秦彦供给甚薄,薪蒸亦阙。奴仆彻延和阁阑槛煮革带食之,互相篡啖。 骈召从事卢涚谓之曰:“予三朝为国,粗立功名。比摆脱尘埃,自求清净,非与人 世争利。一旦至此,神道其何望耶?”掩涕不能已。
初,师铎之入城也,爱将申及谓骈曰:“逆党人数不多,即日弛于防禁,愿奉 令公潜出广陵,依投支郡,以图雪耻,贼不足平也。若持疑不决,及旦夕不得在公 左右。”骈怯惧,不能行其谋。九月,师铎出城战败,虑骈为贼内应,又有尼奉仙, 自言通神,谓师铎曰:“扬府灾,当有大人死应之,自此善也。”秦彦曰:“大人 非高令公耶?”即令师铎以兵攻道院。侍者白骈曰:“有贼攻门。”曰:“此秦彦 来。”整衣候之。俄而,乱卒升阶,曳骈数之曰:“公上负天子恩,下陷扬州民, 淮南涂炭,公之罪也。”骈未暇言,首已堕地矣。
骈既死,左右奴客逾垣而遁,入行密军。行密闻之,举军缟素,绕城大哭者竟 日;仍焚纸奠酒,信宿不已。骈与兒侄死于道院,都一坎瘗之,裹之以氈。行密入 城,以骈孙俞为判官,令主丧事。葬送未行而俞卒,后故吏邝师虔收葬之。
初,师铎入城,吕用之、张守一出奔杨行密,诈言所居有金。行密入城,掘其 家地下,得铜人,长三尺余,身被桎梏,钉其心,刻“高骈”二字于胸,盖以魅道 厌胜蛊惑其心,以至族灭。
毕师铎者,曹州冤朐人。乾符初,与里人王仙芝啸聚为盗,相与陷曹、郓、荆、 襄。师铎善骑射,其徒自为“鹞子”。仙芝死,来降高骈。初败黄巢于浙西,皆师 铎、梁缵之效也,颇宠待之。
骈末年惑于吕用之,旧将俞公楚、姚归礼皆为用之谗构见杀。师铎意不自安, 有爱妾复为用之所夺。
光启三年三月,蔡贼杨行密逼淮口,骈令师铎率三百骑戍高邮。戍将张神剑亦 怒用之,两人谋自安之计。用之伺知,亟请召还。师铎母在广陵,遣信令师铎遁去。 或谓师铎曰:“请杀神剑,并高邮之兵趋府,令公必杀用之为解。”又曰:“不如 投徐州,则身存而家保。”师铎曰:“非计也。吕用之诳惑主帅,涂炭生民,七八 年来,鬼怨人怒。今日之事,安知天不假予诛妖乱而康淮甸耶?”又曰:“郑汉璋 是我归顺时副使,常切齿于用之,今率精兵在淮口。闻吾此举,即乐从也。”乃趋 淮口,与汉璋合,得兵千人。又相与至高邮,问计于张神剑。神剑曰:“公见事晚 耶?用之一妖物耳,前受襄王伪命,作镇广州,迟留不行,志图淮海节镇。令公已 夺其魄,彼一旦成事,焉能北面事妖物耶!”即割臂血为盟,推师铎为盟主,称大 丞相。移檄郡县,以诛用之、守一、殷为名,乃署其卒长唐宏、王朗、骆玄真、倪 详、逯本、赵简等,分董其卒三千人。
四月,趋广陵,营于大明寺,扬州大骇。吕用之分兵城守,高骈登延和阁,闻 鼓噪声怪之。用之曰:“师铎兵士回戈,止遏不得,适已随宜处置,公幸勿忧。苟 不听,徒劳玄女一符耳。”师铎陈兵数日,用之屡出战,师铎忧其不克,求救于宣 州秦彦曰:“苟得广陵,则迎公为帅。”彦令牙将秦稠,率兵三千助之。师铎门客 毕慕颜自城中出,曰:“人心已离,破之必矣!”秦稠军至,兵威渐振。骈闻甚忧, 谓用之曰:“吾以心腹仗尔,不能驾驭此辈,误我何多?百姓遭罹饥馑,不可虐用。 吾自枉手札喻师铎,可令大将一人自行。”用之即以其党许戡送骈书。师铎怒曰: “梁缵、韩问何在?令尔来耶!”即斩之。用之选劲兵自卫。一日至道院,骈叱去 之。乃令犹子杰握牙兵,令师铎母作书,遣大将古锷与师铎子出城喻之。师铎令子 还,白曰:“不敢负令公恩德,正为淮南除弊。但斩用之、守一,即日退还高邮。” 秦稠攻西南隅,城中应之,即日城陷。吕用之由参佐门遁走。骈闻师铎至,改服俟 之,与师铎交拜,如宾主之仪。即日署为节度副使,汉璋、神剑皆署职事。
秦稠点阅府库,监守之,仍密召彦于宣州。或谓师铎曰:“公昨举兵诛二妖物, 故人情乐从。今军府已安,以事理论之,公宜还政高公,自典兵马,戎权在手,取 舍自由,籓邻闻之,不失大义。议者皆言秦稠破城之日,已召秦彦。彦若为帅,兵 权非足下有也。公感其援,但以金玉报之,阻其渡江,最为上策。若秦彦作帅,则 杨行密朝闻夕至。如高令复帅,外寇必自卷怀。”师铎犹豫未决,而秦彦军至。
五月,彦为节度使,署师铎为行军司马,移居牙外,心颇不悦。是月,杨行密 引军攻扬州,彦兵拒战继败。八月,师铎与郑汉璋出军万人击行密,皆大败而还, 自是不复出。九月,师铎杀高骈。十月,秦彦、师铎突围而遁。十一月,秦彦、师 铎引蔡贼孙儒之兵三万围扬州。行密求救于汴,硃全忠遣大将李璠率师淮口,以为 声援。孙儒以广陵未下,而汴卒来,又虑秦彦、师铎异志。四年正月,孙儒斩秦彦、 师铎于高邮之南,郑汉璋亦死焉。
秦彦者,徐州人,本名立。为卒,隶徐军。乾符中,坐盗系狱,将死,梦人谓 之曰:“尔可随我。”及寤,械破,乃得逸去,因改名彦。乃聚徒百人,杀下邳令, 取其资装入黄巢军。巢兵败于淮南,乃与许勍俱降高骈,累奏授和州刺史。中和二 年,宣歙观察使窦潏病,彦以兵袭取之。遂代潏为观察使,朝廷因而命之。
光启三年,扬州牙将毕师铎囚其帅高骈,惧外寇来侵,乃迎彦为帅。彦召池州 刺史赵锽知宣州事,自率众入扬州。师铎推彦为帅。
五月,寿州刺史杨行密率兵攻彦,遣其将张神剑令统兵屯湾头山光寺。行密屯 大云寺,北跨长岗,前临大道,自杨子江北至槐家桥,栅垒相联。秦彦登城望之, 惧形于色。令秦稠、师铎率劲卒八千出斗,为行密所掩,尽没。稠死之。彦急求援 于苏州刺史张雄。雄率兵赴之,屯于东塘。重围半年,城中刍粮并尽,草根木实、 市肆药物、皮囊革带,食之亦尽。外军掠人而卖,人五十千。死者十六七,纵存者 鬼形鸟面,气息奄然。张雄多军粮,相约交市。城中以宝贝市米,金一斤,通犀带 一,得米五升。雄军得货,不战而去。九月,毕师铎出战,又败。自是日与秦彦相 对嗟惋。问神尼奉仙何以获济,尼曰:“走为上计也。”十月,彦与师铎突围投孙 儒,并为所杀。
江淮之间,广陵大镇,富甲天下。自师铎、秦彦之后,孙儒、行密继踵相攻, 四五年间,连兵不息,庐舍焚荡,民户丧亡,广陵之雄富扫地矣!
时溥,彭城人,徐之牙将。黄巢据长安,诏征天下兵进讨。中和二年,武宁军 节度使支详遣溥与副将陈璠率师五千赴难。行至河阴,军乱,剽河阴县回。溥招合 抚谕,其众复集,惧罪,屯于境上。详遣人迎犒,悉恕之,溥乃移军向徐州。既入, 军人大呼,推溥为留后,送详于大彭馆。溥大出资装,遣陈璠援详归京。详宿七里 亭,其夜为璠所杀,举家屠害。溥以璠为宿州刺史,竟以违命杀详。溥诛璠,又令 别将帅军三千赴难京师。天子还宫,授之节钺。
及黄巢攻陈州,秦宗权据蔡州,与贼连结。徐、蔡相近,溥出师讨之。军锋益 盛,每战屡捷。黄巢之败也,其将尚让以数千人降溥,后林言又斩黄巢首归徐州, 时溥功居第一,诏授检校太尉、中书令、钜鹿郡王。宗权未平,仍授溥徐州行营兵 马都统。
蔡贼平,硃全忠与之争功,遂相嫌怨。淮南乱,朝廷以全忠遥领淮南节度,以 平孙儒、行密之乱。汴人应援,路出徐方,溥阻之。全忠怒,出师攻徐。自光启至 大顺六七年间,汴军四集,徐、泗三郡,民无耕稼,频岁水灾,人丧十六七。溥窘 蹙,求和于汴。全忠曰:“移镇则可。”然之。朝廷以尚书刘崇望代溥,以溥为太 子太师。溥惧出城见害,不受代。汴将庞师古陈兵于野,溥求援于兗州。硃瑾出兵 救之,值大雪,粮尽而还。城中守陴者饥甚,加之病疫。汴将王重师、牛存节夜乘 梯而入,溥与妻子登楼自焚而卒,景福二年四月也。地入于汴。
硃瑄,宋州人。父庆,盗盐抵法。瑄逃于青州,为王敬武牙卒。中和初,黄巢 据长安,诏征天下兵。敬武遣牙将曹全晸率兵三千赴难关西,以瑄为军候。会青州 警急,敬武召全晸还,路由郓州。时郓帅薛崇为草贼王仙芝所杀,郓将崔君裕权知 州事。全晸知其兵寡,袭杀君裕,据有郓州,自称留后。以瑄有功,署为濮州刺史, 留将牙军。
光启初,魏博韩简欲兼并曹郓,以兵济河收郓。全晸出兵逆战,为魏军所败, 全晸死之。瑄收合残卒,保州城。韩简攻围半年,不能拔。会魏军乱,退去。朝廷 嘉之,授以节钺。
时瑄有众三万。其弟瑾,勇冠三军,有争天下之心。秦宗权之盛也,屡侵郑、 汴。硃全忠为贼所攻,甚窘,求救于瑄。瑄令硃瑾出师援之。击败秦宗权,全忠乃 与瑄情极隆厚。
全忠狡谲翻覆,虎视籓邻。会宗权诛,乃急攻徐州。时溥求援于瑄,瑄与全忠 书,请释溥修好,伪许之。瑄以恩及全忠,遣使让之,又令硃瑾出军援溥。及徐、 泗平,全忠乃移兵攻郓。三四年间,每春秋入其境剽掠,人不得耕织,民为俘者十 五六,瑄御备殚竭。景福末,与弟瑾合两镇之兵,与汴人大战于鱼山下,瑄、瑾俱 败,兵士陷没。汴将硃友裕以长堑围之。乾宁四年正月,城中食竭,瑄与妻荣氏出 奔,至中都,为野人所害,传首汴州。荣氏至汴州为尼。
硃瑾,瑄之母弟,骁果善战。初,乾符末,朝廷以将军齐克让为兗州节度。瑾 将袭取之,乃求婚于克让。及亲迎,瑾选勇士卫从,礼会之夜窃发,逐克让,遂据 城称留后。朝廷不获已,以节钺授之。及硃瑄平,汴人移兵攻兗,经年食尽,瑾出 城求食。比还,为别将所拒,不得入。乃渡淮依杨行密。行密宠待之,用为寿州刺 史,大败汴军于清口,自此全忠不敢以兵渡淮。瑾,杨溥时谋乱,为徐知训所杀。
史臣曰:疾风知劲草,世乱见忠臣,诚哉是言也!土运中微,贼巢僭越,籓伯 勤王,赴难者,率有声而无实。唯重荣斩贼使于近关,处存举义师于安喜,横身泣 赴,不顾祸患,遂得义徒云合,逆党势穷。宜乎服冕乘轩,传家胙土。而重荣伤于 峻法,严而少恩,祸发舆台,诚悲枉横。高骈起家禁旅,颇立功名,玩寇崇妖,致 兹狼籍。后来勋德,可诫前军。瑄、溥不以善取,固宜凶终。瑾持此狼心,安逃虎 口?王纲之紊,群盗及兹,复何言哉!
赞曰:王者抚运,居安虑危。不以德处,即为盗窥。乾坤荡覆,生聚流离。读 骈章疏,可为涕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