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旅獒

  西旅献獒,西戎远国贡大犬。○獒,五羔反。马云:“作豪,酋豪也。”太保作《旅獒》。召公陈戒。○召,时照反,后“召公”皆仿此。

  旅獒因獒而陈道义。

  [疏]“西旅”至“旅獒”○正义曰:西方之戎有国名“旅”者,遣献其大犬,其名曰“獒”,於是太保召公因陈戒。史叙其事,作《旅獒》。○传“西戎”至“大犬”○正义曰:“西旅”,西方夷名。西方曰“戎”,克商之后乃来,知是“西戎远国”也。“獒”是犬名,故云“贡大犬”。○传“召公陈戒”○正义曰:成王时召公为太保,知此时“太保”亦召公也。《释诂》云:“旅,陈也。”故云“召公陈戒”。上“旅”是国名,此“旅”训为陈,二“旅”字同而义异。郑云:“獒读曰豪,西戎无君名,强大有政者为酋豪。国人遣其遒豪来献见於周。”良由不见古文,妄为此说。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四夷慕化,贡其方贿。九、八言非一。皆通道路,无远不服。○贿,呼罪反。西旅厎贡厥獒,西戎之长,致贡其獒。犬高四尺曰獒,以大为异。○厎,之履反。长,丁丈反。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陈贡獒之义以训谏王。

  [疏]“惟克”至“于王”○正义曰:惟武王既克商,华夏既定,遂开通道路於九夷八蛮,於是有西戎旅国致贡其大犬名獒。太保召公乃作此篇,陈贡獒之义,用训谏於王。○传“四夷”至“不服”○正义曰:《曲礼》云:“其在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经举“夷”、“蛮”则戎狄可知。“四夷慕化,贡其方贿”,言所贡非独旅也。四夷各自为国,无大小统领,“九、八言非一也”。释地云:“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又云:“八蛮在南方,六戎在西方,五狄在北方。”上下二文三方数目不同。《明堂位》称九夷、八蛮、六戎、五狄,与《尔雅》上文不同。《周礼》职方氏掌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郑玄云:“四、八、七、九、五、六,周之所服国数也。”遍检经传,四夷之数,参差不同,先儒旧解,此《尔雅》殷制,《明堂位》及《职方》并《尔雅》下文云八蛮在南,六戎在西,五狄在北,皆为周制,义或当然。《明堂位》言六戎、五狄,《职方》言五戎、六狄,赵商以此问郑,郑答云:“戎狄但有其国数,其名难得而知。”是郑亦不能定解。言“克商,遂通道”,是王家遣使通道也。《鲁语》引此事,韦昭云:“通道,译使怀柔之。”是王家遣使通彼,彼闻命来献也。言其通夷蛮而有戎贡,是四夷皆通道路,无所不服。○传“西戎”至“为异”○正义曰:“西戎之长”谓旅国之君。“致贡其獒”,或遣使贡之,不必自来也。“犬高四尺曰獒”,《释畜》文。《左传》晋灵公有犬谓之獒。旅国以犬为异,故贡之也。

  曰:“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言明王慎德以怀远,故四夷皆宾服。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天下万国无有远近,尽贡其方土所生之物,惟可以供服食器用者。言不为耳目华侈。○供音恭。为,于伪反。侈,昌氏反,又式氏反。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德之所致,谓远夷之贡,以分赐异姓诸侯,使无废其职。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以宝玉分同姓之国,是用诚信其亲亲之道。

  [疏]“曰呜呼”至“展亲”○正义曰:“呜呼!”叹而言也。自古明圣之王,慎其德教以柔远人,四夷皆来宾服。无有远之与近,尽贡其方土所生之物。其所献者惟可以供其服食器用而已,不为耳目华侈供玩好之用也。明王既得所贡,乃明其德之所致,分赐於彼异姓之国,明己德致远,赐异姓之国,令使无废其服职事也。分宝玉於同姓伯叔之国,见已无所爱惜,是用诚信其亲亲之道也。○传“天下”至“华侈”○正义曰:以言“无有远近”,是华夷总统之辞。《释诂》云:“毕,尽也。”故云天下万国无有远之与近,尽贡其方土所生之物。“惟可以供服食器用”者,玄纁絺纻供服也,橘柚菁茅供食也,羽毛齿革瑶琨篠簜供器用也。下言“不役耳目”,故知言“不为耳目华侈”也。《周礼·大行人》云:“九州之外谓之蕃国,世壹见,各以其所贵宝为贽。”郑玄云:“所贵宝见经传者,犬戎献白狼、白鹿是也,馀外则《周书·王会》备焉。”案《王会》篇诸方致贡,无所不有,此言“惟服食器用”者,远方所贡虽不充於器用,实亦受之,召公深戒武王,故言此耳。○传“德之”至“其职”○正义曰:明王有德,四夷乃贡,是“德之所致,谓远夷之贡”也。“昭德之致”,正谓赐异姓诸侯,令其见此远物,服德畏威,无废其贡献常职也。《鲁语》称,武王时,“肃慎氏来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令德之致远,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楛曰‘肃慎氏贡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古者分异姓以远方之贡,使无忘服也。故分陈以肃慎氏之矢”。是分异姓之事,礼有异姓庶姓,异姓,王之甥舅;庶姓与王无亲。其分庶姓亦当以远方之贡矣。○传“以宝”至“之道”○正义曰:宝玉亦是万国所贡,但不必是远方所贡耳。“以宝玉分同姓之国”,示己不爱惜,共诸侯有之,是“用诚信其亲亲之道”也。言用宝以表诚心,使彼知王亲爱之也。定四年《左传》称分鲁公以夏后氏之璜,是“以宝玉分同姓”也。异姓疏,虑其废职,故赐以远方之物摄彼心。同姓亲,嫌王无恩,赐以宝玉贵物表王心。此亦互相见也。

  人不易物,惟德其物。言物贵由人,有德则物贵,无德则物贱,所贵在於德。○易,羊质反。德盛不狎侮。盛德必自敬,何狎易侮慢之有?○易,以豉反。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以虚受人,则人尽其心矣。○尽,津忍反,下同。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以悦使民,民忘其劳,则力尽矣。

  [疏]“人不”至“其力”○正义曰:既言分物赐人,因说贵不在物。言有德无德之王,俱是以物赐人,所赐之物一也,不改易其物。惟有德者赐人,其此赐者是物。若无德者赐人,则此物不是物矣。恐人主恃已赐人,不自脩德,言此者,戒人主使脩德也。又说脩德之事,德盛者常自敬身,不为轻狎侮慢之事。狎侮君子,则无以尽人心,君子被君侮慢,不肯尽心矣。狎侮小人,则无以尽其力,小人被君侮慢,不复肯尽力矣。君子不尽心,小人不尽力,则国家之事败矣。○传“言物”至“於德”○正义曰:有德不滥赏,赏必加於贤人,得者则以为荣,故“有德则物贵”也。无德则滥赏,赏或加於小人,贤者得之反以为耻,故“无德则物贱”也。所贵不在於物,乃在於德。○传“以虚”至“心矣。”○正义曰:“以虚受人”,《易·咸卦》象辞也。人主以己为虚,受用人言,执谦以下人,则人皆尽其心矣。○传“以悦”至“尽矣。”○正义曰:《诗序》云:“悦以使民,民忘其死。”故云“以悦使民,民忘其劳”。在上抚悦之,则人皆尽其力矣。此“君子”谓臣,“小人”谓民,《太甲》曰“接下思恭”,不可狎侮臣也。《论语》云“使民如承大祭”,不可狎侮民也。襄九年《左传》云“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故别言之。

  不役耳目,百度惟贞。言不以声色自役,则百度正。玩人丧德,玩物丧志。以人为戏弄则丧其德,以器物为戏弄则丧其志。○玩,五贯反。丧,息浪反。志以道宁,言以道接。在心为志,发气为言,皆以道为本,故君子勤道。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游观为无益,奇巧为异物,言明王之道以德义为益,器用为贵,所以化治生民。○观,官唤反。犬马非其土性不畜,非此土所生不畜,以不习其用。○畜,许竹反。珍禽奇兽不育于国。皆非所用,有损害故。不宝远物,则远人格。不侵夺其利,则来服矣。所宝惟贤,则迩人安。宝贤任能,则近人安。近人安,则远人安矣。

  [疏]“不役”至“道接”○正义曰:既言不可狎侮,又言不可纵恣。不以声色使役耳目,则百事之度惟皆正矣。以声色自娱,必玩弄人物。既玩弄人者,丧其德也;玩弄物者,丧其志也。人物既不可玩,则当以道自处。志当以道而宁身,言当以道而接物,依道而行,则志自得而言自当。○传“言不”至“度正”○正义曰:昭元年《左传》子产论晋侯之疾云:“兹心不爽,昏乱百度。”杜预云:“百度,百事之节也。”此言志既不营声色,百事皆自用心,则皆得正也。○传“以人”至“其志”○正义曰:“丧德”、“丧志”其义一也。“玩人”为重,以“德”言之;“玩物”为轻,以“志”言之;终是志荒而德丧耳。○传“在心”至“勤道”○正义曰:“在心为志”,《诗序》文也。“在心为志”谓心动有所向也,“发气为言”言於志所趣也。志是未发,言是已发,相接而成,本末之异耳。志、言并皆用道,但志未发,故“以道宁”,志不依道,则不得宁耳。言是已发,故“以道接”,言不以道,则不可接物。志、言皆以道为本,故君子须勤道也。○传“游观”至“生民”○正义曰:游观徒费时日,故为“无益”。无益多矣,非徒游观而已。奇巧世所希有,故为“异物”。异物多矣,非徒奇巧而已。诸是妄作,皆为无益。诸是世所希,皆为异物。异物、无益不可遍举,举此二者以明此类皆是也。“不作”是初造之辞,为作有所害,故以为“无益”。“不贵”是爱好之语,有贵必有贱,故以“异物”对“用物”。虽经言“用物”,传言“器用”可矣。经言“有益”,“有益”不知所谓,故传以德义是人之本,故德义为有益。诸是益身之物,皆是有益,亦举重为言。经之戒人主,人主如此,所以化世俗,生养下民也。此言“生民”,宣十二年《左传》云“分谤生民”,皆谓生活民也。下云“生民保厥居”,与《孝经》云“生民之本尽矣”,言民生於世,谓之“生民”,与此传异也。俗本云“弗贱”,衍“弗”字也。○传“非此”至“其用”○正义曰:此篇为戒,止为此句,以西旅之獒,非中国之大,不用令王爱好之,故言此也。僖十五年《左传》言晋侯乘郑马,及战陷於泞,是非此土所生不习其用也。犬不习用,传记无文。○传“宝贤”至“安矣”○正义曰:《诗序》云“任贤使能,周室中兴”,故传以“任能”配“宝贤”言之。《论语》云“举直错诸枉,则民服”,故“宝贤任能,则近人安”。嫌安近不及远,故云“近人安,则远人安矣”。《楚语》云:“王孙圉聘於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於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及左史倚相,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所玩,何宝之焉?’”是谓“宝贤”也。

  呜呼!夙夜罔或不勤,言当早起夜寐,常勤於德。不矜细行,终累大德。轻忽小物,积害毁大,故君子慎其微。○行,下孟反。累,劣伪反。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八尺曰仞,喻向成也。未成一篑,犹不为山,故曰功亏一篑。是以圣人乾乾日昃慎终如始。○仞音刃,字又作刃,七尺曰仞。亏,曲为反。篑,其贵反。向,许亮反。乾,其连反。昃音侧。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言其能信蹈行此诫,则生人安其居,天子乃世世王天下。武王虽圣,犹设此诫,况非圣人,以无诫乎?其不免於过,则亦宜矣。○世王如字,又于况反,注同。

  [疏]“呜呼”至“世王”○正义曰:听戒以终,故叹以结之。呜呼!为人君所当早起夜寐,无有不勤於德,言当勤行德也。若不矜惜细行,作随宜小过,终必损累大德矣。譬如为山,已高九仞,其功亏损在於一篑。惟少一篑而止,犹尚不成山,以喻树德行政,小有不终,德政则不成矣。必当慎终如始,以成德政。王者信能蹈行此诫,生民皆安其居处,惟天子乃世世王天下也。○传“轻忽”至“其微”○正义曰:“矜”是怜惜之意,故以不惜细行为“轻忽小物”,谓上狎侮君子小人、爱玩犬马禽兽之类是小事也。积小害,毁大德,故君子慎其微。《易·系辞》曰:“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不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不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是故君子当慎微也。○传“八尺”至“如始”○正义曰:《周礼·匠人》有畎、遂、沟、洫皆广深等,而澮云“广二寻,深二仞”,则澮亦广深等,仞与寻同,故知“八尺曰仞”。王肃《圣证论》及注《家语》皆云“八尺曰仞”,与孔义同。郑玄云“七尺曰仞”,与孔意异。《论语》云:“譬如为山,未成一篑。”郑云:“篑,盛土器。”“为山九仞”,欲成山,以喻为善向成也。未成一篑,犹不为山,故曰为山“功亏一篑”。古语云:“行百里者半於九十。”言末路之艰难也。是以圣人乾乾不息,至於日昃,不敢自暇,恐末路之失,同於一篑,故“慎终如始”也。“乾乾”,《易·乾卦》文。“日昃”,无逸篇文。○传“言其”至“宜矣”○正义曰:此总结上文,“信蹈行此诫”,行此以上言也。言君主於治民,故先云“生民安其居,天子乃得世世王天下”也。传以庸君多自用己,不受人言,叙经意而申之云,武王虽圣,召公犹设此诫,况非圣人,可以无诫乎?身既非圣,又无善诫,其不免於过则,亦宜其然矣。

  巢伯来朝,殷之诸侯。伯,爵也。南方远国。武王克商,慕义来朝。○巢,仕交反,徐吕交反。芮伯作《旅巢命》。芮伯,周同姓,圻内之国,为卿大夫。陈威德以命巢。亡。○芮,如锐反。圻音祁。

  [疏]“巢伯”至“巢命”○正义曰:“巢伯”,国爵之君,南方远国也。以武王克商,乃慕义来朝。王之卿大夫有芮伯者,陈王威德以命巢君。史叙其事,作《旅巢命》之篇。○传“殷之”至“来朝”○正义曰:武王克商,即来受周之王命,知是“殷之诸侯”。“伯”是爵也。《仲虺之诰》云“成汤放桀于南巢”,或此“巢”是也,故先儒相传皆以为南方之国。今闻武王克商,慕义而来朝也。郑玄以为“南方世一见者”。孔以夷狄之爵不过子,此君伯爵,夷夏未明,故直言“远国”也。○传“芮伯”至“巢亡”○正义曰:《世本》云“芮伯,姬姓”,是“周同姓”也。杜预云:“芮,冯翊临晋县芮乡是也。”知是“圻内之国”者,芮伯在朝作命,必是王臣。不得其官,故“卿”与“大夫”并言之。“旅”训为陈,陈王威德以命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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