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燕云战马豪,胡儿醉梦倚天骄。
此身犹未成衰骨,梦里寒霜夜渡辽。
要人玩耍新生活,贪吏难招死国魂。
家国兴亡都不管,满城争看放风筝。
清党倒党一手来,万般复古太平哉。
当年北伐诚多事,笑倒蓝衣吴秀才。
经正民兴礼教尊,救亡端赖旧文明。
投壶雅集孙联帅,不愧先知先觉人。
世事从来似奕棋,黄龙青白耍斯梯。
红袍不及蓝袍好,行酒青衣古有之。
抽水马桶少不了,洋房汔车没有不行。
此外摩登齐破坏,长袍骑射庆升平。
五四五卅亡国祸,造反武昌更不该。
微笑捻须张大辫,石头城畔日徘徊。
一国三公赣港宁,可怜诸葛竟分身。
党中无派缘清党,阿斗先生双眼明。
庶人议政干刑典,民气销沉受品弹。
莫道官家难说话,本来百姓做人难。
兵车方过忍朝饥,租吏追呼乌夜啼。
壮者逃亡老者泣,将军救国要飞机。
飞机轰炸名城堕,将士欢呼百姓愁。
虏马临江却沉寂,天朝不战示怀柔。
批颊何颜见妇人,妇人忍辱重黄金。
高官我做他何恤,廉耻声声教国民。
士气嚣张应付难,读书救国最平安。
埋头学得胡儿语,好待荣膺甲必丹。
民智民权是祸胎,防微只有倒车开。
蠃家万世为皇帝,全仗愚民二字来。
木鞋踏破黄河北,救国三民有万能。
革命维新皆反动,祭陵保墓建中兴。
四方烽火入边城,修庙扶乩更念经。
国削民奴皆细事,首宜复古正人心。
人心一正般般古,四裔夷酋自罢兵。
中国圣人长训政,紫金山色万年青。
德赛自来同命运,圣功王道怎分开。
忏除犯上无君罪,齐到金刚法会来。
宝华山上暗生春,春满书斋不二门。
妒病难医今有药,老僧同榻尔何能。
艮兑成名老运亨,不虞落水仗天星。
只怜虎子风流甚,斩祀汪汪长叹声。
保墓贤人别有思,痛心考古播邪辞。
三皇五帝推翻后,道桶[道统]灰飞大圣悲。
两载匆匆亡四省,三民赫赫壮千秋。
中华终有新生命,海底弘开纪念周。
长城以外非吾土,万里黄河惨淡流。
还有长江天堑在,贵人高枕永无忧。
苏马幽居蒋蔡逃,胡儿拍手汉号啕。
儿皇忠悃应无矢,母事皇军汗马劳。
人心不古民德薄,中夏亡君世道忧。
幸有安排谢邻国,首宜统一庆车邮。
关东少帅如兄弟,淮上勋臣师道尊。
钦慕抒诚承雅教,何郎软语最温存。
虎狼百万昼横行,兴复农村气象新。
吸尽苛捐三百种,贫民血肉有黄金。
低头分取一杯羹,实业宣传花样新。
机器农场偷卖尽,增加生产厚民生。
分肥不及暗生嗔,蹩脚先生老气横。
唯一辉煌新建设,前朝灯火万家明。
严刑重典事唐皇,炮烙凌迟亦大方。
暴虐秦皇绝千古,未闻博浪狙张良。
贪夫济济盈朝右,英俊雕残国脉衰。
孕妇婴儿甘并命,血腥吹满雨花台。
开门闭户两争持,佝偻主人佯不知。
幸有雄兵过百万,威加百姓不迟疑。
感恩党国诚宽大,开未焚书只禁书。
民国也兴文字狱,共和一命早呜呼。
麻雀乌鸦总祸胎,投机彩票禁难开。
检查毒品官家利,奖券航空大发财。
故宫春色悄然去,无私王冠只一端。
南下明珠三百箧,满朝元老面团团。
珊珊媚骨吴兴体,书法由来见性真。
不识恩仇识权位,古今如此读书人。
拳乱偿金万民血,故宫宝器尽连城。
要人垄断伶人喜,一掷缠头十万金。
十三万万债台高,破产惊呼路政糟。
太子叼光三百万,宗臣外府大荷包。
萧何立法身难免,嗾杀陈郎道路哀
司马家儿同眷属,祝君终老妙高台。
凛凛威风御史台,三光荫下集群才。
狐狸暗笑苍蝇拍。心眼歪时嘴亦歪。
一门亲贵人称羡,宋玉高唐结主欢。
几见司农轻授受,乃知裙带胜衣冠。
党权为重国权轻,破碎山河万众惊。
弃地丧权非细事,庙谟密定两三人。
严惩鸦片不容情,高坐唐皇国法尊。
为免欠呻濒掩袖,好将烟泡暗中吞。
鸦片专营陆海军,明严烟禁暗销行。
州官放火寻常事,巢县新焚八大村。
嫌疑反动日惊心,拱默公卿致太平。
干事委员资笑谑,女权不重重花瓶。
法外有法党中党,继美沙俄黑百人。
囚捕无须烦警吏,杀人如草不闻声。
皇皇大典枉抡才,官运高低靠后台。
封锁未成民已苦,七分政治费疑猜。
苛捐榨尽民间血,百业凋残袖手看。
商贾不知遗教美,但愁歇业忍饥寒。
观瞻对外苦周旋,索命难延建设捐。
白发翁媪双跪泣,乞留敝絮过冬天。
委员提款连翩至,心软州官持印逃。
入室无人拘妇去,婴儿索乳苦哀号。
垣墙属耳党先生,士气消沉官远亨。
闭户闭心兼闭口,莫伤亡国且偷生。
虏民夺地数千里,使节依然笑语迎。
无力复仇应抱恨,如何握手进香苹。
健儿委弃在疆场,万姓流离半死伤。
未战先逃恬不耻,回銮盛典大铺张。
嫩江血战惊强敌,爱国男儿自主张。
雪地冰天谁管得,东风吹暖半闲堂。
专制难期政令宽,每因功业震人寰。
未闻辱国儿皇帝,亦欲伊周一例看。
自来亡国多妖孽,一世兴衰照眼明。
幸有艰难能炼骨,依然白发老书生。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剌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今颓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任公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为少年耶?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自余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一朝廷之老且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天地大矣,前途辽矣。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以国事被罪,逃窜异邦。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欧洲之第一老大国也。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吾为此惧!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几十年八股,非写几十年白折,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喏,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治天下也!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亚、欧罗巴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界于其手。呜呼!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呜呼!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任公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作者自六岁时即口受记忆,至今喜诵之不衰。自今以往,弃“哀时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